邊界的故事

在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邊界

如果要問我，這次旅行，我最喜歡歐洲的什麼？
那我會說：我喜歡歐洲那種沒有邊界的感覺。

在歐洲只要搭著火車或巴士，坐了幾個小時，就能跨越國界了，有時在一節車廂內，就有來自歐亞非美的各國乘客，車廂內充滿各式各樣神奇的語言，荷語德語法語中文阿拉伯語西班牙語，儼然一個小世界。

而對旅行者來說，在跨過邊界時，最明顯的感受，反到不是不同的人的長相或語言（因為有時很難辨別出來），而是手機業者以簡訊通知你，正在接受哪一國的漫遊，匯率多少之類的。

不過當我越往東邊走時，原本模糊的邊界又慢慢顯現了。當我買了火車聯票想從希臘坐火車到土耳其時，發現土耳其雖近在眼前，卻限制重重。因為台灣的電子簽規定，只能搭乘飛機入境土耳其，不能經由陸路或海路方式。因此趕緊改變方式，在希臘又多待幾日，買了飛往Istanbul的機票。

在土耳其時，邊界的感受又更加明顯了，在Trabzon時遇到一個徒步歐洲的義大利背包客，為了辦伊朗簽證而逗留好幾天，Iran近在咫尺，卻只能望著，不能走過去，在Ankara的旅社也是遇到許多等待簽證的人們。

往土耳其的東南走，不斷地遇見從Syria逃來土國的難民，每次見到他們，他們都不斷的讓你想起，那條南邊的國界。有許多人，不管男女老少，為了逃離戰爭，舉家遷移，跨過邊界而來。


那條無形的界線，隔離了戰爭與和平。


我旅行到Mardin時，是距離那條邊界最近的時候。這座城市是土耳其人的觀光景點，因此難得遇到像我這樣的外國旅人，當我拖著沉重的行李，爬上幾十街的石梯，氣喘吁吁地抵達青旅時，我看見一個宛若烏托邦的景象。

由土色的石牆所建構的庭院裡，簡單而樸素。一棵大樹下，微風徐徐，兩三位旅行者正在吃著橄欖和麵包，休閒坐在那裏聊天，一位氣質神秘的土耳其捲髮女子，培靈，正在和兩個來自敘利亞的小男孩玩著丟球遊戲，她的德國男友，一臉慵懶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嬉戲。

相同氣息的人總會找到彼此。


那幾天余光中的詩一直浮現在腦海裡，第一次感覺戰爭離自己這麼近，心亂不安，每夜睡前一定以祈禱來安撫自己。幸好我的旅伴們，各個像是已經見過大風大浪的長年旅行者，早培養出一種在險途中謙卑的生活方式，分享食物分享水分享所有旅途應該具備的知識（當地的種族衝突／宗教派別／民俗民情等等），有他們一起，讓我產生一種共舟同濟的安全感。


如果遠方有戰爭

如果遠方有戰爭
我該掩耳或是坐起來，慚愧地傾聽？
應該掩鼻，或該深呼吸難聞的焦味？
我的耳朵應該聽你喘息的愛情
或聽榴彈宣揚真理？
........
如果我們在床上
他們在戰場
在鐵絲網上播種著和平
我應該惶恐，或是該慶幸
慶幸是做愛，不是肉搏
是你的裸體在臂中，不是敵人

一天早上，我們相約好去看日出，凌晨五點，培靈就把房間裡的燈打亮，大夥睡眼惺忪地整裝出發，克男也帶著朋友們在巷口等著我們。

我們走上山丘去看日出，開著手電筒的燈，不知是出於緊張或恐懼，一顆心慌亂地狂跳著。我們一行人踩著亂石而上，離土耳其的軍事基地越來越近，登頂時，向前一看，歷史課本上說的人類文明的起源，就在我們眼前，清晨時，從山上望下去像一片星海，太陽自東邊的山後露出臉時，粉紅色的光罩著大地，原來這就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。

登頂時，我和羅塔氣喘噓噓地關掉手上的燈，克男的朋友,娜拉,一上了山坡，便臉不紅氣不喘地朝著路的盡頭輕快跑去。棕色短捲髮的她，穿著合身的大地色毛衣和貼身黑襪，戴著銀色的小鼻環，圓圓的眼鏡，綠色的指甲，奔跑時，身上的深綠色披肩輕輕擺動著，一副天真而無所畏懼的樣子。

太陽漸漸升起時，每一秒世界都變得更光亮，我用相機試著捕捉，但太陽似乎比我以前看過的都跑的更快，不禁自言自語地說：太陽跑得真快。坐在我旁邊的娜拉，聽到後說：對呀，地球轉得很快。

我們眼前的這片土地看起來多麼平靜呀，令人無法將它與戰爭和烽火聯想在一起，克男說：這片土地正在發生戰爭,而我們卻以觀光客的角色來到這裡....我感受到同樣的矛盾,不知該如何回應他。


因為太過早起，睡意隨著太陽上升後，也跟著甦醒起來，我們昏昏欲睡，打算往回走到青旅，克男說他想多留一會，他捲了一隻煙，繼續望著眼前這片土地。 

原來邊界不一定是有形的，當人受阻時，他會出現，並且像是身體的老毛病一樣，時不時地痛一下提醒著你。一個國家可以用銅強鐵壁豎起邊界，像是從前的柏林圍牆，或是軍事力量的介入，例如以巴邊界的以色列檢查哨。也可以透過看不見的法令，奪走人民自由移動的權力，像是難以申請的簽證，例如，中國政府對於境內少數民族出境的管控。

然而，若人們仍存著活下去的想法，也是會用盡心思，跨越邊界。邊界的故事若認真思索下去，確實會混亂得令人沮喪，但也同時可以感到人們追求更理想生活的希望，也許是我太嚴肅的，不過，我寧願相信著旅行者友人Ivy說的：沒有跨不出去的國界。